秋风又圆情朗月

　　晴夜，捧起一汪月光，搓在脸庞，静听秋风梳理月空的声音，一席沁人心脾的情谊悠然荡在心头。陶醉间忆起了推心置腹而化解的一起交通事故案件。那是发生在去年初秋的故事。

　　有这样一个家庭，丈夫田甲在打工途中遭遇车祸，不幸去世。妻子老张悲痛之余不幸跌伤，导致腰椎、大腿等处骨折，出院后一直在家卧床，起居不能自理。小儿子自小脑瘫，没有思维，常年靠人照顾。事故发生时，大儿子田某再过十几天就要结婚。因处理丧事，婚期被迫拖延。一起不幸的交通事故将一个本不平静的家庭卷在了昏暗的漩涡中。

　　作为肇事方的老徐也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，与田甲是邻村。儿子小徐刚买了一辆三轮车，老徐在借用拉货的过程中发生的事故。也是刚为儿子办理完婚事，老徐面对巨大的赔偿整日愁眉苦脸，加之受害方隔日就到家中哭闹、摔砸，搞得邻里厌烦，自己生活无望，几次都欲外出躲避。

　　面对索赔与拒赔，双方僵持了近半年时间，虽经过双方村委会多次调解，终因数额差距较大，履行期限过长，未达成一致意见。

　　无奈之下，田某一家人将老徐和小徐诉至法庭。立案后，法庭根据原告申请将小徐在银行的两万元存款采取了保全措施。在送达应诉手续时，我才知道那两万元钱是小徐岳父给小两口的成家礼。谁知道这两万元存款的冻结却成了这个家庭发生矛盾的导火索。岳父首先找到老徐，要求向法庭补交两万元，将自己给女儿的成家礼给予解冻。老徐的不积极成了两亲家关系裂痕的起因，进而儿媳吵闹公婆，然后小两口因三轮车出借一事再度发生吵闹，儿媳一气之下回娘家居住。事故的赔偿问题导致老徐和小徐乃至多家人关系紧张。

　　接到这个案件时，我首先感到的是同情，不只是原告方，还有被告。因为一起无辜事故的发生导致了两个不幸家庭的恶变。开始翻阅卷宗时，我曾有用判决方式结案的念头，当我看完原告的每一个诉求时，我犹豫了。作为没有购买车辆保险的农民家，如果根据法律径行判决，肯定会加剧被告方的抵触心理，判决极易成为法律白条。

　　解决矛盾得寻找突破口，也就是拿准事物的“七寸”，有一位老法官这样说。那一夜，很久未眠，我用草纸勾勒了一张关系利害图，将双方当事人的家境、心理、需求、生活、期望、作为等诸个因素用一张网状图链接起来，从图形中我发现了突破的门户，并制定了进程的步骤。也是那一夜，我期望起了双方的不再剑拔弩张。

　　沿着设计好的路线，第二天我来到了小徐的岳父家。看到法官的到来，小徐岳父先是一怔，随即恐慌的准备关门。

　　“老人家，您不要紧张，问题说开总比躲着好。”我没有在意主人的逐客，主动地抢起一只凳子。

　　“父亲发生了事故，你们不能找儿子的责任啊。”老人坚持着自己的观点。

　　坐下来后，我从交强险购买的法定性着手，仔细分析了有关交通事故的赔偿及责任构成，并解释了法庭采取保全措施的原因和目的。从家常，到事理，再到人脉生活，我同老人谈了很久，完全不像是在办案，像是论棋。渐渐地老人的声调低了，一会儿嗓门又高了，小徐妻子在不知不觉中从里屋挪了出来，偎在了父亲的劝说里。一壶浓茶一直喝到水清，直到太阳偏西，我才领着小徐的妻子回到婆家。

　　一处普通的农村小院，石墙瓦房显得有些凌乱，小徐妻子指了指公公的家门。

　　看到我们的到来老徐高兴中带着忧愁。“老徐，问题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？”看着老徐恐慌的眼神我单刀直入。

　　“我不是不想赔，但短暂的时间我去哪里凑十几万元钱？再说小田一家人隔天就到我这里吵闹，我们又怎能坐下来协商？还有，我也在事故中受了伤，因为没钱至今还没有治疗......”

　　“你的伤花钱能治好，人家的命能用钱买回吗？”没想到小徐的妻子突然杀出一句。

　　缓慢地，我描述起了田某的家境，并分析了这次事故对其造成的伤害。老田默默无语。

　　“我知道事故发生后你全家想外出躲避，但你能躲几年，六十岁的你又能干什么，全家人颠沛在外如果遭遇意外，你会向谁去伸手，如果儿子与儿媳因为事故闹翻会出现什么后果，儿媳怀孕、生子、孙子的就学你都考虑好了吗... ...”一连串的问号使得老田深低着头，皱起的两眼紧咬住漏出的大脚趾。空气粘灼着，好久都没有声音挤出。

　　环视了一下四周，我主动打破了沉寂。“其实我知道，你在村里的口碑很好，孝顺父母、团结乡里、爱帮助大伙解决困难，去年修路你还带头捐过钱来。”

　　“那，那都是乡亲们奉承我。”老田不好意思的说。

　　发现气氛有所缓和，我从外出躲避的颠簸着手，到背叛道德的心惊胆颤，再到家庭离乱的恶循环收尾。先亲情、又利益、再信誉。有生活、有愿望、有解怨。一个下午的时间，我综合评析了老徐当初曾经选择的路径，通过换位我又一一进行了否定，进而将家庭明天的发展适时框架出来。这堂课有了儿媳的参言显得格外晴朗。也正是儿媳传达正能量的渗入，使得老田一家人主动接受用调解来解决纠纷。那一下午，老徐一家人把我当成了朋友，也是那一下午，我完全忘了自己没有吃中午饭。

　　要不是亲自来到家中，我或许不会相信田某家中的状况。弟弟佝偻的肢体在黝黑的棉被里罗圈着，嚼着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语言。母亲枕着泪水在朝日历发木，床头的剩饭已然冰凉，便盆还没有被清理。一片片尿布晾在贴有婚联的门框上，炉子上的饭锅正在沸腾着... ...。院子里只有田某的脚步在和身影追赶，不时还有婴儿啼声唤来。妻子的临产使得田某无力去赶农活，照顾三代四口的重担全压在了田某的憔悴中。

　　帮助田某简单收拾了凌乱，我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。“事故的发生对谁都是不幸，然而仇恨和懊悔是不能起到作用的，你们要去面对和解决。”

　　里屋里传来了哭喊声，不时夹杂着叫骂，那是田某的母亲。田某也责骂起了肇事一方的过错，面对全家人的怨恨，我没有制止，只是静静地倾听，那一刻仿佛我成了被告方。好久，叫骂声才累下来，只有抽噎在闪烁。

　　“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心情，换作谁都不可能平静。沉溺在仇恨和悲痛中只能是对自己的折磨。既然你们现在已经和肇事方闹翻了脸，如果让他们看到你们的痛苦，会不会加剧他们的满足感？他们会不会对你们进行讥笑？”我顿了一顿，“只有你们的振奋才是对他们的震撼，也只有你们的理智才能将他们降服。”我环视了一下周围，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，哭声已然停止。

　　“当然，从法律层面你们可以拿到十几万，那是被告方有履行能力的情况。在被执行人没有可供执行的财产或者逃避起了司法制裁，判决结果在当前司法环境中很难兑现。再说，你们又不是期待诉讼报复，那样仇恨将会更深，双方的生活将会更痛苦。”

　　看着田某左右游离的眼睛，我综合分析了当前形势下执行难的因素和障碍。话语中没有生僻的法语，更多是理性的安慰和对仇恨的淡化以及日后生活的寄托，诚恳拉近了我与田某一家人的距离。显然，半年来田某一家人对诉讼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。听着我的分析，他们显得很淡定。心力的交瘁使得田某一家人没有太多的争竞，只是盯着各自的鼻尖抽噎。

　　案件的审理没有设在法庭，而是搬到了原告村委的大院里。现场围观了很多的群众，其中不乏双方的亲友。糟乱中，不时透过众人对庭审的评议和各自的猜忌。情理、法理、事理、伦理、民俗、信誉等法律和道德评价在调解过程中出入着各自的角色，使得调解过程成为一堂生动的普法和论理课。因为有了先前的分析和心理预期调整，调解中双方当事人显得比较理性，调解非常成功，结果虽然没有判决期望值高，但短暂的履行期限里加大了违约成本。协议签署的一刻，掌声中当场有人伸出了捐助之手，更是凝聚起来了被告亲友的支持联盟。

　　履行很及时，比协议中的期限要早五天，虽然天已傍晚，我还是赶着月光将赔偿款送到了田某的手中。接过赔偿款，田某仰望了月空好一阵，“虽然金钱不能换回离世的亲人，但我还是感谢你们的辛劳和智慧。”抽搐中，田某双手捧起流在院中的月光植在了赔偿款上。

　　春去秋来，月空再次因秋而晴朗。回想起案件调解过程，昨年的场景依然荡在面前。一年来，我调解了很多起矛盾尖锐的案件，有的记着过程，有的忘了名字。正是五笔账的广泛应用，使许多当事人面对诉讼有了理性的定位。适时将自己融入案件并推心换位和论理评析，极大地拉小了诉讼双方的隔阂。“心”的交换与“账”的释疑使诉讼有了一个更公正、更理性、更阳光的空间。